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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荷馬至納博科夫 吐納之間的世界文學名著

來源:北京晚報  

在當下“短平快”的“讀圖”時代,一些耳熟能詳?shù)慕?jīng)典作品總是被選擇性忽視,抑或那些經(jīng)典的橋段湮沒于記憶深處,僅僅泛起一陣陣不知從何而來的意識。不過,經(jīng)典的世界名著應是常讀常新,每一次重讀都有新的體悟和新的理解。《讀與被讀——世界文學名著十一講》即學人、作家、譯者劉文飛教授在首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開設文學課程的講稿,邀讀者重新體味世界文學名著,從西方文學源頭之一《荷馬史詩》到“新潮文學”源起之一的《洛麗塔》,收錄了十一部文學名著的十一篇學術隨筆。本書是寂靜的,寂靜到讀者能夠清楚地聽到名著作者“被讀”的聲響,從而將我們引入文學研究的世界。

“讀與被讀”雖是孤獨,卻如本書的封底所言,“讀與被讀”又是一種最渴望交流的舉動,都充滿對各種可能的奇遇之期待,都是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把握。孤獨的文學讀者與文學作者便是在這“讀與被讀”的聯(lián)結中相互溫存,我們亦通過“讀與被讀”對自我空間進行營造和突破,并與“信息繭房”進行持續(xù)的抗爭。由此,“讀與被讀”也就成了世界上最為自由,至少是最富有自由精神的行為。

劉文飛教授是首都師范大學燕京人文講席教授、外國語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,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邀訪學者,美國耶魯大學富布賴特學者,北京斯拉夫研究中心首席專家,中國俄羅斯東歐中亞學會副會長,《世界文學》《外國文學》等期刊編委。他的目光并不局限在俄語文學,而是精準地把握住世界文學深源的脈搏。對于本書的書名“讀與被讀”,劉文飛教授有一種寂靜且獨特的感知,一如他在本書序言的最后所述:“讀與被讀是一件與生俱來的事情,你吸入的第一口氣就是讀,你呼出的第一口氣就是被讀;讀與被讀是一樁相伴終身的事業(yè),你吸入的最后一口氣就是讀,你呼出的最后一口氣就是被讀。”將閱讀文學名著置于吐納之間,一吸一呼,一吐一納,便是文學名著的“讀與被讀”。


(相關資料圖)

本書是講稿集,亦是學術隨筆集。學術隨筆又稱“軟學術”,這一文體多為學術心得,亦有學術性較強的傳記,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呈現(xiàn)出旺盛的生命力。本書是學術文集新形式的探尋,亦是文學研究和文學創(chuàng)作的兼得。劉文飛教授曾在2015年接受《北京日報》的采訪時提及文學創(chuàng)作、文學翻譯和文學研究并重的觀點:“在搞學術和做翻譯的過程中,會有不少心得想和讀者分享,這些心得成了‘多余的話’,放在哪里都不合適,所以我就寫下來投給報刊,慢慢就變成了三條腿走路?!比缃?,劉文飛教授在本書中將文學研究和文學創(chuàng)作以學術隨筆的方式合二為一,既回望古人做學問的基本方式,又呈現(xiàn)出現(xiàn)代主義的學術間性(“間性”即意味著對二元對立結構的揚棄,而是回歸到互攝共融的狀態(tài),并關注各要素之間的影響及關聯(lián))創(chuàng)作觀。

本書十一篇學術隨筆,分別講述荷馬的兩部史詩、但丁的《神曲》、莎士比亞的《哈姆雷特》、塞萬提斯的《堂吉訶德》、歌德的《浮士德》、雨果的《巴黎圣母院》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多部小說、列夫·托爾斯泰的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、喬伊斯的《尤利西斯》、川端康成的《雪國》和納博科夫的《洛麗塔》。這些著作成書時間跨越近三千年,包括古希臘、意大利、英國、西班牙、德國、法國、俄國、愛爾蘭、日本和美國的經(jīng)典著作,構成一幅世界文學的地圖,亦如一部世界文學的簡史論叢。

書中的每一篇學術隨筆均以不同的切入點向讀者講述作品內(nèi)容和作品的重點章節(jié),并且一針見血地直接剖析出名著揭示的重要文學倫理觀念。例如《哈姆雷特》向讀者展現(xiàn)世界文學中雙重性格的主人公、《巴黎圣母院》向讀者引出宗教建筑與文學的相輔相成;《浮士德》向讀者展示人類不屈不撓的求索、《雪國》向讀者刻畫出超脫且超然的死亡……

劉文飛教授將《荷馬史詩》的悲憫置于開篇,向讀者揭示“對人類苦難的感同身受,對任何一個具體人的具體不幸的深切同情,是每一位偉大作家展開創(chuàng)作的倫理前提”。文學始于對歷史的述說,發(fā)展于對歷史的超越,正如本書第一章結尾所言,“文學只不過是一種情感教育手段,意在發(fā)掘、展示并培養(yǎng)人類的高尚感情”。

倘若荷馬的吐納教誨我們文學與道德的內(nèi)容聯(lián)系,納博科夫的吐納則引發(fā)了我們對文學形式的深思。劉文飛教授將《洛麗塔》的多重解讀置于本書的最后,則是現(xiàn)代文學讀者對于傳統(tǒng)文學評判的超越。美國報刊上對《洛麗塔》的不同評價,促成了小說的暢銷,但對《洛麗塔》究竟是否為色情文學的爭論煙消云散過后,讀者們轉而注重《洛麗塔》文體學的精妙,即形式的精妙。倘若對納博科夫流亡美國之前的創(chuàng)作史了解些許,不難著眼于他從詩人搖身一變成為小說家的過程。作為詩人的納博科夫是極富“間性”的,同時亦是極其注重文學形式的。以勃洛克、勃留索夫和吉皮烏斯等人代表的俄國象征主義,以及以古米廖夫、阿赫瑪托娃和曼德爾施塔姆等人代表的阿克梅主義,分別從此岸和彼岸兩個維度影響到納博科夫。法國純藝術派的精致,也通過上述兩個流派深刻地影響到了他的創(chuàng)作。可以說,納博科夫始終走在將詩歌與小說兩種文體拉近的路上,在《洛麗塔》中則表現(xiàn)為營造詩意以及細膩的心理感受。劉文飛教授由此將思考的問題置于文體的間性,此種間性是“記憶”與“技藝”的聯(lián)系,也是詩與小說的聯(lián)系。

有時,“怎么寫”或比“寫什么”更值得思考,我們亦能在本書中找尋到創(chuàng)作的密碼。如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小說文本中的種種細節(jié)與讀者之間泛起了接受美學的漣漪;再如《尤利西斯》的意識流,即小說中三個主角的思想和感受、想象和夢境、聯(lián)想和幻覺共同構成《尤利西斯》敘事的主要對象,同樣是對寫作者的啟示。

翻譯的價值,尤其是文學翻譯的價值在本書中亦不止一次地提及。劉文飛教授提及帕斯捷爾納克創(chuàng)作《日瓦戈醫(yī)生》,就受其翻譯《哈姆雷特》的影響。本書多次援引名著的經(jīng)典中譯并標注譯者,這些引文既是劉文飛教授的傾情推薦,還是對讀者善意的提醒:譯文的獲取并非理所應當,而是譯者辛勤勞作的結晶,翻譯即最高層次的外國文學閱讀。

翻譯之于創(chuàng)作亦有其不可磨滅的作用。好的作家往往也是翻譯家,在中國,詩人柏樺即是將俄國詩人曼德爾施塔姆的詩稿作為他創(chuàng)作的開端。當年的“北大三劍客”海子、西川與駱一禾,將譯詩視為與寫作并重的事業(yè)。一部文學作品,翻譯成其它文字,往往能得到些許別出心裁的閃光點。

沉浸于靜謐的吐納,亦能在其中找尋到數(shù)量可觀的研究理論,這本書同時也是一部精致的文學理論導讀。例如本書第三章《哈姆雷特和雙重人》引出文學作品中的“雙重人”概念,這一概念被后人借鑒的例子不勝枚舉,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雙重人“既是他用來再現(xiàn)生活、隱喻現(xiàn)實的一種策略,是他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的一種美學手段,同時也可能是他自我意識的一種投射”。巴赫金由此再引出小說主人公和小說作者的對話理論關系,從而引出“復調(diào)小說”之文學結構。第四章《〈堂吉訶德〉與笑文學》中引出巴赫金的另一理論,即對狂歡化的“笑”復雜本質(zhì)之研究,這是為文學研究者展示的另一條思路。第九篇《〈尤利西斯〉的現(xiàn)代性》亦是向讀者揭示文學現(xiàn)代性的奧秘,即喬伊斯在《尤利西斯》中體現(xiàn)出的現(xiàn)代意識和現(xiàn)代精神,即對民族宗教的反叛,“我不侍奉”即是現(xiàn)代性的體現(xiàn),甚至是現(xiàn)代性本身。現(xiàn)代性在極大程度上拓展了文學的邊界,亦拓寬了文學研究的視野。

此外,書中的種種文學專有名詞亦可依托作品繼續(xù)挖掘,例如“意識流”“互文”等等。十一篇講稿對文學理論的講解深入淺出,將初識文學的學生引入文學研究的殿堂,亦為資深的文學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,還為所有人留下了一些充滿間性的思索——不僅是文學內(nèi)部不同體裁的間性,還包括文學與音樂、文學與建筑、文學與歷史、文學與道德、文學與哲學,甚至文學與人類文明的間性,這些間性,亦是現(xiàn)代性的體現(xiàn)。

我們或多或少已感知到當下俄語文學的逐漸式微,這或因多年以來,人們對俄蘇文學的刻板認知,抑或因為很多人認為從經(jīng)典作品挖掘新意愈來愈難。作為國內(nèi)俄語文學的資深研究專家,劉文飛教授仍然能從重讀俄語文學經(jīng)典作品中挖到新礦,亦如納博科夫所言“一位好的讀者,一位大讀者,一位積極的、富有創(chuàng)造力的讀者,就是一位重讀者”。劉文飛教授本人的重新審讀,在本書中的精彩體現(xiàn)是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小說》。他突破文學本身的思維定勢與研究模式,將文學提升至思想與哲學的高度。例如陀氏的思想小說展示思想形成的過程,亦揭示思想自身的復雜性。閱讀陀氏思想小說的讀者,亦是向他筆下的思想家主人公學習思維的方式和思想的能力。閱讀陀氏跨至文學之外的思想哲學,無疑需要重讀再重讀。

一門世界文學的課程濃縮于這本兩百余頁的書冊。類似的講稿集亦有問世,為讀者熟知的是納博科夫的《文學講稿》。劉文飛教授在書中多次援引納博科夫的觀點,或是對《文學講稿》的致敬。納博科夫的講稿使讀者們認識到“作為藝術手段之一的語言是多么地豐富,又是多么地富于變幻,具有多么復雜的功能和可以開掘的表現(xiàn)形式”。本書引導讀者認識到吐納之間的文學外延,從神話、歷史與文學交織的荷馬,到文本、思想和哲學交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,再到詩歌、小說與評論交匯的納博科夫。

世界文學名著在數(shù)千年的歷史中呼吸著多重空氣,歷代的讀者們亦如曼德爾施塔姆對阿克梅詩派的定義:對世界文化的眷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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